雨轩奇闻故事?妙联故事五则

一、妙联故事五则

连环联,是一种制联方法,又叫顶针格、联珠法,联中音节或句子首尾相连,前后承接,产生上递下接的效果,好像串珠子一样,读来饶有趣味。如“断桥桥不断;残雪雪未残。”“鱼钓钓鱼鱼骇钓;马鞭鞭马马惊鞭。”“烧火火烧烧火杖;渡船船渡渡船人。”“水上冻冰冰积雪,雪上加霜;空中腾雾雾成云,云开见日。”……等等。再如:

天心阁,阁落鸽,鸽飞阁未飞;

水陆洲,洲停舟,舟走洲不走。

这是湖南长沙流行的一副对联,联语综合运用了顶真、同音异字等多种手法,联中“阁阁”、“鸽鸽”、“洲洲”、“舟舟”等顶真,“鸽阁”和“洲舟”同音(或谐音),颇具匠心。

有这样一个故事:相传一位相国小姐,貌秀丽,有文采,立志要嫁一个才子,条件是只要对通她的上联,不论贫富都行。她把上联贴在相府门外:寸土为寺,寺旁言诗,诗曰“明月送僧归古寺;”这上联运用的技巧更多,有顶真、拆字、集句等,联中“寺”、“诗”顶真,同时“寺”和“诗”都用前面两个相联的字组合而成,最后一句唐诗中,“月”又是“明”字中拆出来的,难度很大。一位姓林的书生写出了下联,贴在相府:双木成林,林下示禁,禁云“斧斤以时入山林”。相国小姐看了,非常满意,便与之结为夫妻。

还有这样一副对联,综合运用连环与回文技巧,堪称连环联中的妙对:

僧过大佛寺,寺佛大过僧;

客上天然居,居然天上客。

在连环联中,最具代表性的是吴文之对客人联。传说吴文之幼时能对,某日家中来客出对:桑养蚕,蚕结茧,茧抽丝,丝成锦绣;吴文之对曰:草藏兔,兔生毫,毫扎笔,笔写文章。客人叹为观止。

三国名将关云长,在民间千古名扬;关帝庙到处可见,以北京为例,最多的庙宇就是关帝庙。清代的关庙,北京城内外达到二百多个,占北京总庙宇的十分之一。其它地方的关帝庙也不计其数,关帝庙联也各有特点。湘潭市关圣殿联:

匹马斩颜良,河北英雄皆丧胆;

单刀辞鲁肃,江南士子尽低头。

此联突出了关羽勇武好胜的性格。左宗棠曾撰常德关庙联:

史策几千年未有,上继文宣大圣,下开武穆孤忠,浩气长存,树终古彝伦师表;

地方数百里之间,西连汉寿旧封,东接益阳故垒,英风宛在,想当年戎马关山。

上联说关羽上继文宣大圣(孔子),下开武穆(岳飞);下联结合地理形势与关羽的事业加以发挥,很有特色。

宁夏六盘山上有座关帝庙,其庙联是劝人诚心做人:

拜斯人便思学斯人,莫混帐磕了头去;

入此山须要出此山,当仔细扪着心来。

这副对联叫人学关羽的品德,不要假心假意。台湾的一副关帝庙联,则用“忠义”二字对关羽的一生作了高度概括:

义勇腾云,一朝兄和弟;

忠心贯月,千秋帝与王。

在居室内挂一副对联,可以反映出主人的志趣、爱好和品格。爱国教育家蔡元培举进士后,供职翰林院,他曾在寓所贴上一联:

都无作官意;

惟有读书声。

蔡先生并不是故作清高,他看透了官场的黑暗腐朽,愿意沉醉在书声中。南宋著名诗人陆游年轻的时候也是在读书声中度过的,他的书斋联是:

万卷古今消永日;

一窗昏晓送流年。

著名画家、文学家丰子恺为自己的《缘缘堂》书房写联:

星河界里星河转;

日月楼中日月长。

书斋联宜恰到好处,不宜夸海口。否则,引人笑话。清代才子袁枚居随园,曾在书斋里挂一联:

此地有崇山、峻岭、茂林、修竹;

是能读三坟、五典、八索、九丘。

所谓《三坟》、《五典》、《九丘》,都是传说中的上古之书,早已不传,袁枚如何读得到?袁枚的好友汪客甫听了,登门找他借上古之书,他自知惭愧,连忙撤掉了对联。

许多卧室联是个人好恶的表白。郁达夫的故居联:

绝交流俗因耽懒;

出卖文章为卖书。

著名的历史学家范文澜的家里曾有一联:

板凳要坐十年冷,

文章不写一句空。

此联简直已是范老的座右铭了。

某地有一庸医,不通歧黄,常常误人性命。有人因撰一联贴于其门:

未必逢凶化;

何曾起死回。

上下联各用一成语,但隐去一字,真是妙语天成。

民国时期,曾广泛流传一联:

民国万税;

天下太贫。

借“税”与“岁”、“贫”与“平”谐音,对当时苛捐杂税众多、民不聊生的社会状况进行了无情的讽刺。

清朝有年科举考试,题用《大学》句“昧昧我思之”。一考生视力不佳,把“昧昧”看成“妹妹”。批卷者看了,不觉好笑,挥笔写出批语,与考生之题恰成一联:

妹妹我思之;

哥哥你错了。

古时候,有个读书人,脚有点跛,老丈人嫌弃他,从不让他进门。一年,女婿居然考中秀才。丈人请女婿吃饭,席间,丈人出一联嘲讽女婿:

贤婿枉顾,路途坎坷,高一步,低一步;

不巧,老丈人是个独眼,女婿便借题发挥,嘲笑老丈人:

泰山错看,世态炎凉,睁只眼,闭只眼。

1933年1月,红军到了四川枫香沟,当地乡亲敲锣打鼓迎红军,有人写了一副春联献给红军:

红军到,反动逃,土豪劣绅藏猫猫,猫说妙妙妙;

苏区乐,满山歌,人欢马叫笑呵呵,鸡鸣喔喔喔。

这是一副拟声联,上联借用猫的叫声,赞扬红军来了,反动派跑了;下联用鸡的叫声来说明苏区欢乐的情景。

还有一副拟声联,也很有趣:

山童采栗用筐接,劈栗扑簏;

野老买菱将担倒,倾菱空笼。

联中很富生活情趣,是一种善意的取笑。

郑板桥有一次与人联句,他出上联,一位老塾师对下联:

四面灯,单层纸,辉辉煌煌,照遍东南西北;

一年学,八吊钱,辛辛苦苦,历尽春夏秋冬。

俗语有“家有五斗米,不当娃娃王”的说法,说明旧日中国当塾师的是何等艰辛,下联正是道出了他们一年四季辛苦的状况。与此相反,也有道出一年四季快快乐乐的联语:

翘首望仙踪,白也仙,林也仙,苏也仙,我今买醉湖山里,非仙也仙;

及时行乐地,春亦乐,夏亦乐,秋亦乐,冬来寻雪风雪中,不乐亦乐。

这是西湖“仙乐处酒家”联,上联句句切“仙”,白、林、苏分别指李白、林逋、苏轼,下联句句切“乐”,一副活灵活现的四时行乐图。

据说曾有一长须老者出联,金圣叹对下联:

大小子,上下街,走南到北买东西;

少老头,坐睡椅,由冬至夏读春秋。

清代戏曲理论家、文学家李调元与夫人联对,夫人出对,李调元应对:

月圆月缺,月缺月圆,年年岁岁,暮暮朝朝,黑夜尽头方见日;

花开花落,花落花开,夏夏秋秋,暑暑凉凉,严冬过后始逢春。

有一联劝人一年四季不忘耕耘的,很有意思:

南来北往,货物流通,遂成东镇西市;

春耕夏锄,禾苗生长,才有秋收冬藏。

把各种各样的颜色构为一联,也是别具匠心的。请看这一副关帝庙联:

赤面秉赤心,骑赤兔追风,驰驱时无忘赤帝;

青灯观青史,仗青龙偃月,隐微处不愧青天。

联中“赤”字与“青”字虽重叠四次,却显得流畅自然。

大江东去,浪淘尽千古英雄,问楼外青山,山外白云,何处是唐宫汉阙?

小苑春回,莺唤起一庭佳丽,看池边绿树,树边红叶,此中有尧日舜天。

这是曾做过莫愁湖主人的徐达题金陵明宫联,联中将朱元璋比作古代的尧舜,虽有溢美之辞,但此联像一篇优美的散文,青、白、绿、红点缀其间,却也艳丽无比。还有一首怪联:

关公骑马过赤壁,红!红!红!

孝子放羊上雪山,白!白!白!

此联的上半联都是隐喻,联末各用三个“红”和“白”来加以重叠,使色彩更加鲜明。

古花已见古人醉;

今花还对今人红。

在我国浩瀚的联苑中,花联为数不少,几乎自然界的花卉,在对联中都能找到,其中不乏有情有趣者。有人集古诗为联,描绘今天的好光景:

又是一年春草绿;

依然十里杏花红。

有人以中药入对,一刚一柔,一文一武,浑然成对,趣味盎然:

白头翁骑海马,身披穿山甲;

红娘子坐车前,头戴金银花。

“花联”中还有不少巧思妙对。如:

画上荷花和尚画;

书临汉帖翰林书。

联中“上、尚、和、荷”与“临、林、汉、翰”各各字音相近,颠倒可读,趣味无穷。解缙写的一副春联更妙。联云:

蒲叶桃叶葡萄叶,草本木本;

梅花桂花玫瑰花,春香秋香。

他用蒲、桃谐音葡萄,梅、桂谐音玫瑰,巧思妙对,不露斧凿之痕。

胆瓶斜扦四枝花:杏、桃、梨、李;

手卷横披一轴画:松、竹、梅、兰。

这一联一下子道出了六种花:杏花、桃花、梨花、李花、梅花和兰花。可还有比它更多的,请看:

帝女合欢,水仙含笑;

牵牛迎辇,翠雀凌霄。

联中写到的八种花名又是草药名,串起来实属罕见,特别是“合欢”、“含笑”、“迎辇”、“凌霄”当作动词来用,则更为高妙。

爆竹三两声人间易岁;

梅花四五点天下皆春。

几点梅花加上几声爆竹,有声有色,为新春增色不少,真不亏为一副梅花妙联。历来有关梅花的妙联极多。像徐霞客自题小香山梅花堂联:

春随香草千年艳;

人与梅花一样清。

以梅花自比,格调清丽,堪称一时名联。扬州梅花岭上的史可法祠堂,后人也曾撰联云:

殉社稷只江北古城,剩水残山,尚留得风中劲草;

葬衣冠有淮南抔土,冰心铁骨,好伴取岭上梅花。

写史可法为国殉难,像“风中劲草”、“岭上梅花”,被后人传颂。

在咏梅联中,最受传扬的是挽周总理的对联。周总理一生功比天高,光明磊落,像梅花一样心胸高洁,令万代敬仰。联云:

泰山凭海先接月;

寒梅杖节最凌风。

在我国的对联家族中,有关农历二十四节气的对联虽颇为少见,但大都很精采。比如这样一副:

二月春分八月秋分昼夜不长不短;

三年一闰五年再闰阴阳无差无错。

这一副节气联的上联不仅指明了春分与秋分这两个节气所在月份(农历),而且把这两个月份的时间特点——昼夜相平讲得清清楚楚;下联则换了一个角度,道出了农历闰年的规律性,其科学性也是不容置疑的。另一副对联做得则更为奇妙:

霜降如小雪;

春分不大寒。

这一联总共只有10个字,却包容四个节气,上联中的两个节气名称用一个“如”字相连接,即变成了“联中有景”,让人们欣赏到了一幅秋冬时节的“霜晨图”;下联中间的“不”字用得十分巧妙,与后面的大寒相连,把春分时节乍暖还寒的气候特征准确而又生动地描绘了出来。与这副对联异曲同工的还有另一副:

天气大寒,霜降屋檐成小雪;

日光端午,清明水底现重阳。

我国古代还有一种节气联,联语中虽然没有嵌进节气名称,但一笔一划都与节气有关联,这就是“消寒迎春联”。比如:

故城秋荒屏栏树枯荣;

庭院春幽挟巷草重茵。

屋后流泉幽咽洽香草;

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。

幽柏玲珑浓荫送秋残;

柔柳轻盈香茗贺春临。

这几副对联每个字都是九划,上下联语各有81画,其书写的方法是从每年冬至(“一九”第一天)开始,每日上下联各写一笔,写完九九八十一日,正好到了春分,此时整幅联语写成了,也寒消了,春来了,故而叫做“消寒迎春联”。

诗词与酒结下了不解之缘。李白有“斗酒诗百篇”之说,虽说有些夸大,但也道出了诗与酒的关系。对联与酒同样亲密无间。酒联,在我国有着悠久的历史。堪称佳联者,不胜枚举。曹操早有“对酒当歌,人生几何”的名句,表现了一个乱世英雄的开阔胸襟。饮酒寄兴,须适可而止,“醉翁之意不在酒也”。唐代大诗人李白以工诗名扬天下,其嗜酒之癖古今驰名,向有“酒中仙”之誉。“阶下举杯邀明月;篱边信步赏花开。”联中没有一个“酒”字,但却是一副酒联,且属对联中的晦明嵌字格,上联暗示,下联明嵌,上联暗嵌“酒”字,下联明嵌“花”字。所以今人王友才题安徽马鞍山市采石矶太白楼联曰:“我辈此中宜饮酒;先生在上莫题诗。”

有的酒联,除表明一些酒店、酒馆、酒厂的经营性质的宗旨外,大都对酒致以赞美之辞。有的酒联,不仅内容得体,在表现手法上也十分巧妙。传说明代江南才子唐伯虎,与友人一次对饮时,曾吟一联曰:“贾岛醉来非假倒;刘伶饮尽不留零。”此联也没有一个“酒”字,但明眼人一看,便知是一副饮酒联。上联中的贾岛,是晚唐著名“推敲”诗人,联语以其名字谐音“假倒”,描写出酒后的醉态,维妙维肖。下联中的刘伶,是西晋“竹林七贤”之一,以嗜酒著称,曾作《酒德颂》。也是以其姓名谐音,描写酒席上“酒逢知己千杯少”,宾主开怀畅饮,酒杯点滴无余的情景。谐音自然,雅俗共赏,妙趣横生。

有的酒联,则多以典故点缀,清淡传神,明快含蓄。如:“刘伶借问谁家好;李白还言此处佳。”“画栋前临杨柳岸;青帘高挂杏花村。”“泉香凭谁问?酒冽待君尝。”刘伶、李白是古代闻名的嗜酒文人;“杨柳岸”是柳永词名句;“杏花村”出自唐代诗人杜牧诗:“借问酒家何处有?牧童迢指杏花村。”“香泉”、“酒冽”,见诸宋文学家欧阳修的《醉翁亭记》。

还有的酒联,极言酒之威力,十分幽默风趣。如:“入座三杯醉者也;出门一拱歪之乎?”“铁汉三杯软脚;金刚一盏摇头。”“三杯竹叶穿心过;两朵桃花上脸来。”“酿成春夏秋冬酒;醉倒东西南北人。”“沽酒客来风亦醉;欢宴人去路还香。”这些联属对工巧,妙趣无穷,雅俗共赏,不仅令人看了捧腹大笑,而且能引人开怀畅饮。既然酒的威力如此之大,有些贪杯好胜之徒偏偏不信邪,结果上了酒家老板的当。当然也有劝人少饮的,这些酒店老板很懂得生意经,一副“菩萨”心肠,如:“交易小心,须知良莠难辩;酒莫过量,谨防乐极生悲。”

更多的酒联,则是以热情的态度,渲染酒的品种与酒力,招引顾客光临。据说过去有家酒店生意萧条,几近倒闭。后来请位秀才写了一副对联:“东不管,西不管,酒管;兴也罢,衰也罢,喝罢。”来店喝酒的顾客便越来越多,很快生意兴隆了起来。某地一小酒家,门上贴对联曰:“头上白云悠悠过;足上清泉潺潺流。”横批为“太白酒家”。许多人读了此联,无不拍手称绝,自觉不自觉地要进去痛饮两杯。的确于此饮酒,头上飘着悠悠的白云,足下流着潺潺的清泉,眼望着远处蜿蜒的群山,“醉翁之意不在酒,在乎山水之间也”,醉在其中,乐在其中。另一家酒店门上的对联这样写道:“美味招徕云外客;清香引出月中仙。”联语情趣盎然,谁读了也会胃口大开,非得痛饮一番不可。山西汾阳县城东北15公里,有一酿酒闻名的古老村镇,镇上有古井一口,俗称神井,井水芬芳甘冽。该村镇八槐街有一杏花村汾酒厂,所酿汾酒竹叶青,在国内外久负盛名。厂门有联曰:“酒气冲天,飞鸟闻香化凤;糟粕落地,游鱼得味成龙。”以飞鸟化凤、游鱼成龙作烘托,极力夸张酒醇。飞鸟闻香能化凤,游鱼得味能成龙,人饮了如此神奇的佳酿,又该怎样呢?言外之意,只有让酒客自己去心领神会了。

在以酒入联之作中,也有着意于抒情写景的,如:“秋月春花名士酒;青山绿水美人箫。”月是秋月,山是青山;花是春花,水是绿水;酒是名士来饮,箫是美人来吹,一副赏心悦目的饮酒行乐图!

还有一些故事联也与酒有关。传说有一天苏轼与秦观乘船外出,忽见岸上有一个醉汉,骑着驴东倒西歪地走着。苏轼出对道:“醉汉骑驴,步步颠来算酒帐;”秦观一时不能对出,想着想着,忽见船尾艄公摇着船一俯一仰的样子,即对道:“艄公摇橹,深深作揖讨船钱。”

在酒联中,也有一种消极的以酒浇愁的内容。如“一醉千愁解;三杯万事和。”“消愁有绿蚁;解忧唯杜康。”后一联中的上联扣李白“举杯消愁”和李珣的“素鼓琴,倾绿蚁,扁舟自得逍遥志”的诗句;下联切曹操的“何以解忧,唯有杜康”的名句。联语悲观消沉,格调勽高,但对仗工整,用典得当,从艺术角度上还是值得鉴赏的。还有一类嘲讽的酒联,如某君赠酒徒联:“红白相间,醉后不知南北;青黄不接,贫来只卖东西。”嘲讽有力,入木三分,寓意深刻。四川乡村里过去土地庙不少,用得较多的对联是:“黄酒白酒都不论;公鸡母鸡均要肥。”把那些“当方土地”的小丑人物生动地刻划出来。过去的保甲乡约,就是最直接的敲诈勒索善良百姓的“大油嘴”。“土地老爷”就是比喻这些家伙的代表人物。联语巧绝妙极,堪称画骨之笔。若借用嘲讽当今极少数贪脏枉法、受贿纳赂的人,无疑也是挺合适的。

在丰富多采的中药宝库里,有些中药名或成药名本身就含意深远,并有悠深的寓意,给人以闲情逸致。不少文人学士看中药名的这一特点,巧妙地运用药名撰写“药联”,给药物以活力,赋草木以生机,表现手法颇为工整严谨,使人读后既得到艺术享受,又增进中药知识。现举几例如下:

当归方寸地;

独活世人间。

海龙海马通四海;

红花红藤映山红。

红娘合欢一见喜;

紫苑迎春广木香。

刘寄奴含羞望春花;

徐长卿砒霜采腊梅。

四君子讲八法降乌贼不用大戟;

两仙膏话四珍伏海龙专使虎杖。

想当年,辞知母,别莲子,走了几个月季,过了多少生地,到了沙苑,一路上斩荆芥,披蒺藜,满道桔梗;

到如今,心甘遂,酬远志,经历千离百合,赢来万家合欢,又茴香里,半途中赏红花,走熟地,路路皆通。

白头翁,持大戟,跨海马,与木贼草寇战百合,旋复回朝,不愧将军国老;

红娘子,插金簪,戴银花,比牡丹芍药胜五倍,苁蓉出阁,宛若云母天仙。

对联有正对、反对、串对,一般要求上下联内容要相关,配合要紧密。而“无情对”的特点却是:只讲究上下联字词相对,至于内容则各讲各的,绝不相干,相差越远越好,使人产生奇谲难料,回味不尽的乐趣。下面是几则无情对的趣事:

解放前,上海一家报纸悬高奖出上联征对:

五月黄梅天;

联坛妙手各逞文思,纷纷应征。结果出人意料,金榜获选的下联却是:

三星白兰地。

原来这是酒厂老板在报纸上别出心裁地做广告。“五月”对“三星”,“黄梅天”对“白兰地”,字字工整,可意思却风马牛不相及。征联活动使“三星白兰地”酒名声大振,也使“无情对”广为人所知。

清末大臣张之洞,一日于北京陶然亭宴客,席中以对句佐兴。一客以一句诗出上联,张之洞作答:

树已千寻难纵斧;

果然一点不相干。

“树”对“果”,乃物名;“千寻”对“一点”,皆量词,古八尺为寻;“斧”对“干”,皆器物名,“干”是古代一种兵器。可谓字字工整,但句意却毫不相干,出人意表。张之洞出对:

陶然亭;

按常理下联亦应对以地名,但一客却以人名为对:

张之洞。

因下联对得精妙,众人皆相视大笑:“张”对“陶”,皆为姓;“之”对“然”,是虚词;“洞”对“亭”,乃物名,字字成对而联意又极“无情”,情趣却也由此而生。

宋•龚明之《中吴纪闻》载,有叶先生出联:

鸡冠花未放;

有人对:

狗尾草先生。

字词相对,而意则各不相干。前句本为主谓句,表意为鸡冠花尚未开放,而对句成了偏正结构句,狗尾草成了先生的定语,与叶先生开了个玩笑。

有一联句,出句为唐诗,对句竟是三个国名:

公门桃李争荣日;

法国荷兰比利时。

初读两句简直势同水火,细加品味莫不叹服对得工巧。传说明成祖朱棣曾对文臣解缙说:“我有一上联:‘色难’,而甚难其对。”解缙应声答:“容易。”朱说:“既云易矣,何久不对?”解说:“臣适已对了。”朱始恍然。“色难”,既面有难色之意。“色”对“容”,“难”对“易”,实乃精巧之无情对。

无情对,大多为信手拈来,偶然得之,绝非“拉郎配”、“乱点鸳鸯”所能成功,对句也必须有完整的意思,而且出其不意,给人带来突然情趣,却又回味无穷。

李清照是南宋著名词人,她的丈夫赵明诚是位金石学家。夫妻博学多才,又精通诗词格律,是名噪一时的“诗词夫妻”。有一次,俩人参加青州有名的乌老寿星的 150岁的寿宴,酒过三巡,菜过五味,众人邀请清照夫妇合写一副对联,祝贺乌老寿诞。明诚稍作谦逊,挥笔而就:

花甲重逢,又增而立年岁;

每甲子是60年,“花甲重逢”即120岁,“而立”是30岁,两数相加正合乌老寿辰,客厅里顿时响起叫好之声。众人都看清照如何续联,只见清照毫不拘谨,握笔在手,也是一挥而就:

古稀双庆,复添幼学青春。

“古稀”是70岁,“双庆”便是 140岁,“幼学”是10岁,加在一起,也恰是乌老寿龄,对仗工整,珠联璧合。众人惊叹不止。乌老欣喜异常,亲自铺开宣纸道:“二位雅兴正浓,请再为老朽赐书一副。”未等清照表态,明诚抢先应诺,他揣度一番,纵笔写下五个大字:

三多福寿子;

只见清照从容镇静,目光落在乌老的书架上,灵机一动,低头写道:

四诗风雅颂。

明诚一心想难倒清照,向乌老施一礼说:“这般拙联既得老人家错爱,我夫妻再献一联,可否?”“好,好,好,真是求之不得!”乌老又亲自铺开了宣纸,明诚毫不谦让,刷刷刷就是几个大字:

乌龟方姓乌,

众人一愣,乌老脸上顿时也乌云密布。清照不慌不忙,在明诚的墨迹后续写道:

龟寿比日月,年高德亮;

乌老看罢,手捻长髯连声叫好!明诚万没想到如此致命之词,清照竟能巧对,便“死不服输”地续写下联:

老鼠亦称老,

清照嫣然一笑,将明诚轻推一旁,提笔而书:

鼠姑兆宝贵,国色天香。(鼠姑乃牡丹花的别称)

众人为清照夫妇的巧对喝彩,乌老见此联中巧嵌“乌老”二字,更是欣喜若狂,拉着明诚夫妻,连连干杯!至此,明诚也不得不服清照锦心秀口,机敏过人。

(作者:曾伯炎推荐:孤寒鸭)

偶有文章娱小我;

独无兴趣见大人。

10年前,此联由流沙河撰写,楷书于宣纸,被海外游客从杜甫草堂好雨轩书画廊发现,一掷千金购走,便成为新闻,也开始了流沙河撰联卖字的业余爱好。

在短句表意,且由对仗与声韵平仄约束下出新,此功夫,今人有者不多矣!似信笔之作,却魅力独具,不熟谙汉语之神韵,无炼意炼句之功力,便很难矣。面对当今泛滥声色之娱,流沙河只迷著文之自娱,这娱趣,岂非文人精神之坚守?趋权者之炎,附大款大亨之势,已成流行,而书生不屑此道,岂非独立人格之操持?这种性格突出生动之对联,对以往那些豪语口号,无异是一种奚落,故颇受人们喜爱。

正如中国画有文人画一派,此类联亦堪称文人联,应是东坡、徐渭、板桥类诗文的发展而来,又传承了“五四”血缘,故此联语义通俗,又特个性化,纵有人喜爱,书之家中,却未必合适。不但不合适,近来,此联求之者众,而流沙河又不便落笔。我乃戏改此谐联为:

绝有文章娱小我;

最无兴趣见大人。

其实,我改得很适合大众,却恐怕无人愿求此联。不但人不来买,恐怕连鬼都不会上门!

旧日粤西婚俗,有通过婚前的“龙烛对”、“彩旗联”、“轿门联”,结婚之日洞房的“逗新娘”、“难新郎”等五花八门的项目来进行“考诗斗联”,以观其一对新人的“知书识墨”程度。这些项目,特别是在文人结婚时犹为注重。这也算是粤西婚俗的一支插曲吧。

龙烛对

粤西旧俗,男女迎亲嫁娶之日,男家除了具备酒米肉饼、干菜槟榔、八音乐队、大红花轿前往迎娶新娘之外,还要把男家准备拜祖先的龙凤礼烛,包扎装璜,外面贴上一张洒金红纸,拟好一比“龙烛对头”,让女家对回“凤烛对尾”。女家除回赠一台四椅、衣服被帐、鞋帽、器具等嫁妆外,也以拟好一比“凤烛对尾”为主要形式。这样,新郎便心满意足地带着龙凤礼烛,偕同新娘“成双成对”地回家,以谐其“好意头”。

“龙烛”出对头,“凤烛”答对尾,二者合成一副“大吉大利”的对联。旧日内容多是“百年好合;五世其昌。”“螽斯衍庆;麒麟呈祥。”“同心永结;比翼齐飞”等吉祥美意的对句。后来逐渐演变为夸耀自己氏族的光辉历史,表彰自己先人的彪炳业绩,双方互斗口气高,而故意出奇联难对,来“考”对方文墨的一种程式。这当中,亦有不少佳联妙对富有哲理及艺术性。由于有这一“考”,女方一时对不通“龙烛对”,虽日暮入夜,新娘也不能出门。故用重金聘能人高手来代对者有之,预先派人到男方处暗中打听“龙烛对头”,回来筹对者亦有之。因为谁也不愿在大众场合中承认自己的“低威”,故这一支“小插曲”,往往为婚礼增添了不少趣味,由此而引出不少奇闻轶事。

民国初年,罗定县泗纶镇榃井社许光荣的儿子聘定青桐村黄伯书的女儿为妻。迎娶之日,许家特地请黄沙秀才沈养轩为他写了一比“龙烛对”的对头:

龙烛画龙凤,龙引凤,凤引龙,龙引凤归偕白发;

此联为“顶真”格联,首嵌“龙烛”为题。黄家乃泗纶三大望族之一,文人墨客,人才济济。但一看到此比联首亦不禁愕然,搜索枯肠、绞尽脑汁仍未得句。待到筵席饮完,嫁妆备妥,但“龙烛对”尾尚未对出来,按风俗新娘不能上轿,黄伯书情急如热锅上的蚂蚁。其侄女黄尔慈年方十八,聪明伶俐,容貌出众,正在房中绣着枕头,闻知此事便问:“二伯父,这联尾试由小侄女学对如何?”黄伯书心想,村中云集的文朋高手个个都拈须抓耳对不上来.区区女流之辈又怎能对得来!但见天近黄昏,新娘再上不了花轿便受世人耻笑,便说:“侄女尽管一试吧,以解伯父燃眉之急!”

好个黄尔慈,望着手中的绣花枕触景生情,一下子便对出联尾来:

鸳枕绣鸳鸯,鸳弄鸯

二、思乡故事有哪些

柯灵

我生长在一个小市镇上。

和多数越中的乡村一样,有些山和水,点缀平原景色,就像村姑鬓边的野花。小街平静如太古,田野间铺开一片锦绣。在阳光下,在风雪中,在灰色的小屋里,有些用劳动创造了历史、却又从不在历史家笔底出现的人物,胼手服足,辛苦而乐天地工作着,顽强得好像水牛。他们平凡地生活,平凡地老死;死了被埋入土丘,活着也无人注意,连从这乡土问生根吐芽后来又流落异地的游子,也容易把这些亲切的面貌模糊了。

永远活在游子心里的,是那些终古长流的小河。

这市镇有水村的秀逸:小河萦绕,长年不倦地作着活活的絮语,仿佛诗人穹深的独白。水是清澈的,春来水面飘着玲珑的浮萍;一到冬天,满河是嫩绿的菜叶。桨声终夜不断。

托小河的福,我们故乡从没有水灾,也从没有大旱灾。盛夏苦热,几十天不下雨,大地枯竭得变成沙漠。街河的语声由暗哑而寂寞了,灰褐的河床看见了碧琅琅的天,只剩下中间一条丑陋的小沟,木然不动。谁在河床上撤下几粒西瓜子?却让它们在泥里抽了芽,开出朵朵小黄花,到晚来和天上的繁星争辉。--这小河瘦损的丰姿,不已足以令人发愁?是的,但这只是街河的一段。你试跑到市外大江沿的过渡亭边去看看,那河流不是照旧作着轻轻的独唱?虽然嗓音也有些失润。

倘在艳阳时节,春水晶涨;或当九秋天气,苦雨新霁,这些小河,几日间都变得十分丰满。絮絮的语声更高了,流动的旋律也十分活泼,趁微风,偷偷地吻着石磁,有时还乘明月夜迅疾地爬上了河岸。于是街河边常常出现一些少年人的影子,悠然伫立,向水中放下钓丝。你说那拍岸的水声,不会给他们带来灾难?不用愁!过些时一开闸,这一泓盈盈的清流,就要淙淙然向镇上的土地告别。

哦,对了!我只顾低徊于小河的风貌,却忘记了告诉你关于这些河流的十分陈旧而又永远新鲜的故事。--假如你不嫌地方乡僻,又有机缘坐着一桨一划的乌篷船,过小镇留连片刻,我准得先带你到街梢去看看一座古旧的老闸。

路不远,就在镇中心。那儿有名为金鸡、玉蟾的两座山,隔水对峙,中间跨河横锁一道闸。河面很宽,闸上法相庄严的张神殿,香火终年不断。老年人会告诉你:张老相公是这儿镇水的神明,威灵显赫。这神的故事我记不清了,总之他生前不过是一个平常人,大概做了件什么有利于大家的事,而自己却因此在水里溺死的。他舍身的精诚使他成了神。镇上少年离乡别井,远适异地的时候,父母总带他们到张神殿前虔诚礼拜,许下“一路平安”的愿心。殿前有一个石基的戏台,蜃楼般在水上浮着,精细古雅的雕缕,辉煌金碧的粉饰,在寒他的小镇上,算得上是第一等华美的建筑。庙左右伸出手臂般两道高大的石桥,桥下河水深碧,平静时映出桥影巍然,连那桥上石刻的“古老闸头”四个苍劲大字,也随着微波从容浮荡,冷眼看人世的沧桑。

水涨时一开闸。古潭似的静水就咆哮起来了。行人跑上老闸头,只听见满耳是轰轰的巨响,像动着春雷--不,有点像在高楼静夜听满山松涛。凭栏下望,世界在脚底暴变:别小觑那安静的小河,激怒了就胜似海啸,翻卷着,飞起万朵银花,汹汹然向镇外流去。偶然有迫不得已的舟楫经过,顺水船照例得胆颤心惊地出动全体船夫,一个在船尾把紧了舵,其余的拿定篙子,站在船头和中舷上,像挺着长矛临阵的将军;因为一不小心,船身会撞得粉碎。是逆水船,就得用七八个壮健的汉子,引着系在闸下的粗大棕索,在惊涛骇浪中曳过。

对着这瑰丽的景象,也许会博得你一个无言的赞赏,叹息于宇宙的神奇?

不错,宇宙的神奇:但我们知道:一部历史就有大半本是人类和自然斗争的记录,这闸,这小河,也并不缺乏艰苦的来历。

越州从古是泽国,夏禹治水的工程终于会稻,就不再继续。在辽远辽远的从前,我们这故乡不过是汪洋一片。可是求生的欲望将勇气赋予人类,斗争的经历又启发他们以聪明。导河,开湖,让千山万壑的溪流有了归宿;筑坝,修堤,让大海小河的水利得到节制。这中间,谁也算不清经过多少度的春秋,消磨了多少无名氏的生命和血汗。这年代已经离我们太远,汪洋的水国随着时间湮没,征服自然的人早已腐化了变作轻烟,却把幸福永远遗留着,于是我们只觉得故乡的田园生来便这么丰饶,小河从古是那样可爱!

只有这泄水的古闸,还能够点醒我们远年的记忆。--可是这古闸,实际上却已经是一种废物,假使我们依着这激流的行踪走去,离小镇五里路,还可以看见一座大家都说得出来历的应宿闸。

应宿闸的俗名叫星闸,--但也许是“新闸”,和我们镇上“老闸”相对的称呼。它静静地横堵在三江城外的海口,像连绵的长堤。站在闸上向外望,看得见海上的一片烟波,天际的几点风帆。莽荡的海风带着咸味,猎猎地把人心吹得很远,使我们通想着在没有应宿闸以前,这儿还应该是浩瀚无边的水族乐园,只要站在我们镇上的老闸头,便看得见眼前这片苍茫空阔的海天景色。

星闸的闸门,共有28洞,整然并列如口琴。闸门一开,全县过多的水量,就会由各处湖泊河港,远远奔来,在我们小镇上汇集了,经过者闸头,到这里,这才百川归海,一齐万马奔腾般往闸外倾泻。水平后依然紧闭,防御海上袭来的潮汐。

它是越中群流的锁钥,雄镇着水国边陲的一支铁军!--有了它,我们才度着太平的岁月,才享有了那些美丽活泼盈虚自如的河泊。

年年8月18,应宿闸边有一天狂欢。远近城乡的游人流水似地赶来了,闸上挤满了人,闸里停泊无数船只,笑语喧阗赛似海边飞迸的浪花。--这是个看潮的令节,从前猖獭的海潮曾经卷没过这儿的祖先,如今却轮到了居民来欣赏那海上的奇观!

这一天,应宿闸边的汤公祠和木龙祠里,照例是香烟缭绕,红烛辉煌,还有锣鼓喧天的社戏上演。游人披着愉快的秋阳,像穿梭,在汤公祠和木龙祠里跑进跑出。人们都熟悉这样的一个传说:在很古很古的时候,这里只是一个水国,直到明朝汤太守在三江造了闸,泄洪防旱,我们的生活才有了福。造闸的工程很艰巨,当初不知有多少次打好了基又给潮水冲毁,汤太守穷年累月,费尽心力,都没有办法;最后是一个叫作木龙的青年石匠,用自己的鲜血焊接了基石。……

我常常做怀乡的梦,梦魂像浮萍,兀自在那小镇的河上荡漾。可是我有点忧郁。

那干溪竞秀、万壑争流的云水之乡,今古游人为它们低徊留恋,赞叹自然的巧妙;远适异地的游子为它们萦系着乡愁。但谁曾想到,这曾经是一个荒烟浊浪的地方?那些在阳光下,在风雪中,在灰色的小屋子里劳动着的乡亲们,各自负着“乱世草民”的烦恼,谨厚而麻木地活着,他们生长在土壤肥美的福地,却忘记了先代祖宗斗争的历史,忘记了人类的双手可以改变自已的命大王三。

星闸畔的一天狂欢,我猜想,从前也许为的是纪念我们祖先的胜利,而现在却早变成纯粹的游乐,和单纯的酬谢神明的仪式了。

1936年

失根的兰花

陈之藩

顾先生一家约我去费城郊区的一个大学里看花。汽车走了一个钟头的样子,到了校园;校园笑得像首诗,也像幅画。依山起伏,古树成荫,绿藤爬满了一幢一幢的小楼,绿草爬满了一片一片的坡地;除了鸟语,没有声音。像一个梦,一个安静的梦。

花圃有两片,里面的花,种子是从中国来的。一片是白色的牡丹,一片是白色的雪球;如在海的树丛里,闪烁着如星光的丁香,这些花全是从中国来的呀!由于这些花,我自然而然地想起北平公园里的花花朵朵,与这些简直没有两样;然而,我怎么也不能把童年时的情感再回忆起来。我不知为什么,总觉得这些花不该出现在这里,它们的背景应该是今雨轩,应该是谐趣园,应该是故宫的石阶,或亭阁的栅栏。因为背景变了,花的颜色也褪了,人的情感也弱了,泪,不知为什么流下来。

十几岁,就在外面漂流,泪从来也未这样不知不觉地流过。在异乡见过与童年完全相异的东西,也见过完全相同的花草;同也好,不同也好,我总未因异乡事物而想过家。到渭水滨,那水,是我从来没见过的,我只感到新奇,并不感觉陌生;到咸阳城,那城,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,我只感觉到它古老,并不感觉伤感。我曾在秦岭捡过与香山上同样红的枫叶,在蜀中我也曾看到与大庙中同样的古松,我也并未因而想起过家。我曾骄傲地说过:“我,到处可以为家。”

然而,自至美国,情感突然变了;在夜里的梦中,常常是家里的小屋在风雨中坍塌了,或是母亲的头发一根一根地白了;在白天的生活中,常常是不爱看与故乡不同的东西,而又不敢看与故乡相同的东西。我这时才恍然悟出,我所谓的到处可以为家,是因为蚕未离开那片桑叶;等到离开国土一步,即到处不可以为家了。

花搬到美国未,我们看着不顺眼;人搬到美国来,也是同样不安心;这时候才忆起,故乡土地之芬芳与故乡花草的艳丽。我曾记得,8岁时肩扛小镰刀跟着叔叔下地去割金黄的麦穗,而今这童年的彩色版画,成了我一生中不朽的绘画。

古人说:“人生如萍”——在水上漂流;那是因为古人未出国门,没有感觉离国之苦,萍还有水可借;以我看:人生如絮,飘零在此万紫千红的春天。

宋末画家郑思肖画兰,连根带叶均飘于空中。人问其故,他说:“国土沦亡,根着何处?”国,就是根,没有国的人,是没有根的草,不待风雨折磨,即行枯萎了。

我十几岁就无家可归,并未觉其苦。十几年后,祖国已破,却觉出个中滋味了。不是有人说:“头可断,血可流,身不可辱”吗?我觉得,应该是“身可辱,家可破,国不可忘。”

枣核

萧乾

动身访美之前,一位旧时同窗写来封航空信,再三托付我为他带几颗生枣核,东西倒不占分量,可是用途却很蹊跷。

从费城出发前,我们就通了电话。一下车,他已经在站上等了。掐指一算,分手快有半个世纪了,现在都已是风烛残年。

拥抱之后,她就殷切地问我:“带来了吗?”我赶快从手提包里掏出那几颗枣核。她托在掌心,像比珍珠玛瑙还贵重。

她当年那股调皮劲显然还没改。我问起枣核的用途,她一面往衣兜里揣,一面故弄玄虚地说:“等会儿你就明白啦。”

那真是座美丽的山城,汽车开去,一路坡上坡下满是一片嫣红。倘若在中国,这里一定会有枫城之称。过了几个山坳,她朝枫树丛中一座三层小楼指了指说:“喏,到了。”汽车拐进草坪,离车库还有三四米,车库门就像认识主人似的自动掀启。

朋友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说,买这座大房子时,孩子们还上着学,如今都成家立业了。学生物化学的老伴儿在一家研究所里做营养试验。

她把我安顿在二楼临湖的一个房间后,就领我去踏访她的后花园。地方不大,布置得却精致匀称。我们在靠篱笆的一张白色长凳上坐下,她劈头就问我:“觉不觉得这花园有点家乡味道?”经她指点,我留意到台阶两旁是她手栽的两株垂杨柳,草坪中央有个睡莲池。她感慨良深地对我说:“栽垂柳的时候,我那个小子才5岁。如今在一条核潜艇上当总机械长了。姑娘在哈佛教书。家庭和事业都如意,各种新式设备也都有了。可是我心上总像是缺点什么。也许是没出息,怎么年纪越大,思乡越切。我现在可充分体会出游子的心境了。我想厂甸,想隆福寺。这里一过圣诞,我就想旧历年。近来,我老是想总布胡同院里那棵枣树。所以才托你带几颗种子,试种一下。”

接着,她又指着花园一角堆起的一座假山石说:“你相信吗?那是我开车到几十里以外,一块块亲手挑选,论公斤买下,然后用汽车拉回来的。那是我们家的‘北海’。”

说到这里,我们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,沿着卵石铺成的小径,穿过草坪,走到“北海”跟前。真是个细心人呢,她在上面还嵌了一所泥制的小凉亭,一座红庙,顶上还有尊白塔。朋友解释说,都是从旧金山唐人街买来的。

她告诉我,时常在月夜,她同老伴儿并肩坐在这长凳上,追忆起当年在北海泛舟的日子。睡莲的清香迎风扑来,眼前仿佛就闪出一片荷塘佳色。

改了国籍,不等于就改了民族感情;而且没有一个民族像我们这么依恋故土的。

故乡的榕树

黄河浪

住所左近的土坡上,有两棵苍老蓊郁的榕树,以广阔的绿荫遮蔽着地面。在铅灰色的水泥楼房之间,摇曳赏心悦目的清翠;在赤日炎炎的夏天,注一潭诱人的清凉。不知什么时侯,榕树底下辟出一块小平地,建了儿童玩的滑梯和亭子,周围又种了蒲葵和许多花朵,居然成了一个小小的儿童世界。也许是对榕树有一份亲切的感情罢,我常在清晨或黄昏带小儿子到这里散步,或是坐在绿色的长椅上看孩子们嬉戏,自有一种悠然自得的味道。

那天特别高兴,动了未泯的童心,我从榕树枝上摘下一片绿叶,卷制成一支小小的哨笛,放在嘴边,吹出单调而淳朴的哨音。小儿子欢跳着抢过去,使劲吹着,引得谁家的一只小黑狗循声跑来,摇动毛茸茸的尾巴,抬起乌溜溜的眼睛望他。他把哨音停下,小狗失望地跑开去;他再吹响,小狗又跑拢来……逗得小儿子嘻嘻笑,粉白的脸颊上泛起淡淡的红晕。

而我的心却象一只小鸟,从哨音里展翅飞出去,飞过迷朦的烟水,苍茫的群山,停落在故乡熟悉的大榕树上。我仿佛又看到那高大魁梧的躯干,鬈曲飘拂的长须和浓得化不开的团团绿云;看到春天新长的嫩叶,迎着金黄的阳光,透明如片片碧玉,在袅袅的风中晃动如耳坠,摇落一串串晶莹的露珠。

我怀念从故乡的后山流下来、流过榕树旁的清澈的小溪,溪水中彩色的鹅卵石,到溪畔洗衣和汲水的少女,在水面嘎嘎嘎地追逐欢笑的鸭子;我怀念榕树下洁白的石桥,桥头兀立的刻字的石碑,桥栏杆上被人抚摸光滑了的小石狮子。那汩汩的溪水流走了我童年的岁月,那古老的石桥镌刻着我深深地记忆,记忆里的故事有榕树的叶子一样多……

站在桥头的两棵老榕树,一棵直立,枝叶茂盛;另一棵却长成奇异的S形,苍虬多筋的树干斜伸向溪中,我们都称它为“驼背”。更特别的是它弯曲的这一段树心被烧空了,形成丈多长平放的凹槽,而它仍然顽强地活着,横过溪面,昂起头来,把浓密的枝叶伸向蓝天。小时候我们对这棵驼背分外有感情,把它中空的那段凹槽当作一条“船”。几个伙伴爬上去,敲起小锣鼓,以竹竿当桨七上八落地划起来,明知这条“船”不会前进一步,还是认真地、起劲地划着。在儿时的梦里,它会顺着溪流把我们带到秋苗青青的田野上,绕过燃烧着火红杜鹃的山坡,穿过飘着芬芳的小白花的橘树林,到大江大海去,到很远很美丽的地方去……

有时我们会问:这棵驼背的老榕树为什么会被烧成这样呢?听老人说,很久很久以前,有一条大蛇藏在这树洞中,日久成精,想要升天;却因伤害人畜,犯了天条,触怒了玉皇大帝。于是有天夜里,乌云紧压着树梢,狂风摇撼着树枝,一个强烈的闪电象利剑般劈开树干,头上响起惊天动地的炸雷!榕树着火烧起来了,烧空了一段树干,烧死了那头蛇精,接着,一阵飘泼大雨把火浇熄了……这故事是村里最老的老人说的,他象榕树一样垂着长长的胡子。我们相信他的年纪和榕树一样苍老,所以我们也相信他说的话。

不知在什么日子,我们还看到一些女人到这榕树头虔诚地烧一叠纸钱,点几柱香,她们怀着怎样的心愿来祈求这榕树之神呢?我只记得有的小孩面上长了皮癣,母亲就会把他带到这里,在榕树干上砍几刀,用渗流出来的液汁涂在患处,过些日子,那癣似乎也就慢慢地好了。而我最难忘的是,每当过年的时侯,老祖母都会叫我顺着那“驼背”爬到树上,折几枝四季长青的榕树枝,用来插在饭甑炊熟的米饭四周,祭祀祖先的神灵。那时侯,慈爱的老祖母往往会蹑着缠得很小的“三寸金莲”,笃笃笃地走到石桥上,一边看着我爬树,一边唠唠叨叨地嘱咐我小心。而我虽然心里有点战战兢兢的,却总是装出毫不在乎的样子,把折到的树枝得意地朝她挥舞。

使人留恋的还有铺在榕树头四周的长长的石板条,夏日里,那是农人们的“宝座”和“凉床”。每当中午,亚热带强烈的阳光令屋内如焚、土地冒烟,惟有这两棵高大的榕树撑开遮天巨伞,抗拒迫人的酷热,洒落一地的荫凉,让晒得黝黑的农人们踏着发烫的石板路到这里透一口气。傍晚,人们在一天辛劳后,躺在用溪水冲洗过的石板上,享受习习的晚风,漫无边际地讲“三国”、说“水浒”,从远近奇闻谈到农作物的长势和收成……高兴时,还有人拉起胡琴,用粗犷的喉咙唱几段充满原野风味的小曲,在苦涩的日子里寻一点短暂的安慰和满足。

苍苍的榕树啊,用怎样的魔力把全村的人召集到膝下?不是动听的言语,也不是诱惑的微笑,只是默默地张开温柔的翅膀,在风雨中为他们遮挡,在炎热中给他们荫凉,以无限的爱心庇护着劳苦而纯朴的人们。

我深深怀念在榕树下度过的愉快的夏夜。有人卷一条被单,睡在光滑的石板上;有人搬几块床板,一头搁着长凳,一头就搁在桥栏杆上,铺一张草席躺下。我喜欢跟大人们一起挤在那里睡,仰望头上黑黝黝的榕树的影子,在神秘而恬静的气氛中,用心灵与天上微笑的星星交流。要是有月亮的夜晚,如水的月华给山野披上一层透明的轻纱,将一切都变得不很真实,似梦境,似仙境。在睡意朦胧中,有嫦娥驾一片白云悄悄飞过,有桂花的清香自榕树枝头轻轻洒下来。而桥下的流水静静地唱着甜蜜的摇篮曲,催人在夜风温馨的抚摸中慢慢沉入梦乡……有时早上醒来,清露润湿了头发,感到凉飕飕的寒意,才发觉枕头不见了,探头往桥下一看,原来是掉到溪里,吸饱了水,涨鼓鼓的,搁浅在乱石滩上……

那样的日子不会回来了。我仿佛刚刚从一场梦中醒转,身上还留着榕树叶隙漏下的清凉;但我确实知道,这一觉已睡过三十年,而人也已离乡千里万里外了!故乡桥头苍老的榕树啊,也经历了多少风霜?听说那棵“驼背”,在一次台风猛烈的袭击中,挣扎着倒下去了,倒在山洪暴发的溪水里,倒在故乡亲爱的土地上,走完了自己生命的历程。幸好另一棵安然无恙,仍以它浓蔚的绿叶荫庇着乡人。而当年把驼背的树干当船划的小伙伴们,都已长成。有的象我一样,把生命的船划到遥远的异乡,却仍然怀念着故乡的榕树么?有的还坐在树头的石板上,讲着那世世代代讲不完的传说么?但那象榕树一样垂着长长胡子的讲故事的老人已经去世了;过年时常叫我攀折榕树枝叶的老祖母也已离开人间许久了;只有桥栏杆上的小石狮子,还在听桥下的溪水滔滔流淌罢?

“爸爸,爸爸,再给我做几个哨笛。”不知什么时侯,小儿子也摘了一把榕树叶子,递到我面前,于是我又一叶一叶卷起来给他吹。那忽高忽低、时远时近的哨音,弥漫成一片浓浓的乡愁,笼罩在我的周围。故乡的亲切的榕树啊,我是在你绿荫的怀抱中长大的,如果你有知觉,会知道我在遥远的异乡怀念你么?如果你有思想,你会象慈母一样,思念我这漂泊天涯的游子么?

故乡的榕树啊……

——一九七九年五月于香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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